那是昏暗的房间,巨大的天花板和白炽灯给自己造成了错觉。
视野是亮与暗的无规则混合,静坐在走廊的Q,放弃了分辨阴影细节,转而勾画起物件的轮廓。
继续等待着,等到视野完全清晰以后,视网膜中所映衬出的,是医院的天花板,是干净的白色。稍稍有点浓的消毒水的气息,对医院的排斥感,一般都是从小时候开始的吧。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白色的口罩,有时候,还带着一幅方框眼镜,和廉价的笑容--无论是对谁,都是那一副表情,这让Q想起了小时候因为肺炎而住院的经历。
有他们的地方,一般就会有着这种纯白色的装修,以及消毒水的气息。走廊的白色墙壁、手术室门的上方一直亮着的灯、在自己眼前来来去去的担架和护士的脚步声
而当小时候的自己,被带到这种地方,所留下的记忆,只有疼痛。
无论是药物粘住舌头时候的苦涩,还是针尖刺入肌肤时候的微胀,总而言之,都是难受的感觉。
殊不知,这里的痛苦,是终结痛苦的痛苦--在医院太平间中看到父母那冰冷的尸体时候,Q更是确定,医院这个地方,只会为人带来痛苦、悲伤、肃杀的记忆。
年幼的自己只是对直接的痛苦表示抗拒,用哭泣来逃避。
而现在的自己,也和年幼没什么差别。
终究是,对某些事情,无能为力。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医生穿过了警察的包围圈,站在Q的面前张合着嘴巴,Q却也听不懂那充满生涩学术用词的话语,而医生最后的"摇头",那是什么意思,Q比谁都明白。
即便人类社会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科学技术变得再怎么日新月异也好,在死亡面前,这一切文明所有的成就,都是如此的苍白而无力,如同幼稚的儿童对大人们的叫嚣一样滑稽。生老病死、落叶归根的道理,Q并非不懂,只是,忽然来临的死亡,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叫人出乎意料--昨天还在一张饭桌上有说有笑的,亲人,如今正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擎着华盖的创伤,年老沧桑的男人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却出乎意料的,神智清醒。然而,这种奇异的现象,在参与抢救的医者们看来,却不是什么病情好转的迹象,恰恰相反,这是人临终前最典型的表象。
老人显得有点焦躁,手足不止地在床上抽动着,仿佛是要马上要从床上爬起跑到哪里一样,任凭护士怎么阻止都不见效,口中不断喃喃着什么,最终依靠他的只言片语,和随身携带着的、沾满血迹的通信录和手机,警察和医者们方才联系到了Q。
说来也奇怪,就在Q穿上隔离服,步入老人余光之中的瞬间,老人的不安与烦躁随着她的出现一同烟消云散,只是挂满各种塑胶针管的右手,缓缓抬起,印刻着岁月痕迹的苍老脸庞,就像是招呼读书读到忘我的女儿吃饭那时候的父亲一样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见状,Q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不顾护士阻拦,紧紧握住了老人悬空的手掌,在他耳边轻声微笑着说道:"不用怕,全叔,我来了……"
"教……教……歪……歪……"
老人,噙着眼泪、拼劲全力地重复叨念着几个字眼,倏然想到些什么的Q,将耳朵凑上了前去。
她确定,这是只属于两人的悄悄话。
"我、你的事情……教、教宗知道了……Y来了……Y的真名……叫、叫李、琅……琊……小、小琪……你、和可可……小心一点……快点走……"
一瞬间,老人原本和缓的面容,变得无比惊恐,说是活见鬼也毫不为过。
而从老人的话语与神情里洞悉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Q稍稍地愣住了一会儿……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就永远离开了人世。
"我明白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没过多久,被医疗监视装置的警报所惊醒的主治医生和护士们,方才急急忙忙地闯进了这间狭窄的病房之中。
就像被抛弃的孤儿一样,闻及消息的Q被排斥在外,只见她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背过慌乱的人潮。
"全叔,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忤逆过你的意思……但这次……唯独这次,恐怕不能听你的了……请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
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恐怕谁也不会发现,这是比穿过荒野的寒风,更为冰冷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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